李春生原创 ︳真空如何生妙有——论科耶夫笔下的欲望与主奴辩证法 全球快播报

1.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对人而言，就是肉身之阴与意识之阳的和合。意识如光，有了意识才能显现世界与观照自我。如果将天地（即自然）的历史视为一日，则从人猿相揖别那刻起，世界开始因精神的朗照而渐入昭然；而天人同构，正像阳光生于寅时、旺于午时、灭于戌时的周而复始一样，意识同样呈现了寅午戌三合火局的结构特点。今观科耶夫《黑格尔导读·代序》一文，让我悠然心会，科耶夫这位“法兰西思想界的神牛”对欲望与主奴辩证法的天才阐释不正是此天地自然之理的描摹吗？

2.人是什么？“人是自我意识。人意识到自己，意识到人的实在性和尊严，所以，人本质上不同于动物，因为动物不能超越单纯的自我感觉的层次。”（［法］科耶夫：《黑格尔导读》，姜志辉译，3页，凤凰传媒出版集团、译林出版社，2005。下同）但这种自我意识并非笛卡尔式的“我思”，因为我思只能揭示客体，而不能揭示主体；自我意识只能来自我欲，只有我欲才能让自我意识到自我的存在。然而我欲又并非动物的单纯感觉，只有自我内在的虚无或空虚才能欲望于外。因此，人之自我意识与欲望实际为《易经》离卦之显象：离者，丽也，明也，一阴附丽于二阳之中，故而虚中能明。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3.“当人"第一次’说出"我’的时候，人意识到自己。因此，通过理解人的"起源’来理解人，就是理解由语言揭示的自我起源。”（p3）以言说来揭示自我存在，无疑是因“人生于寅”的易象——人的出生和具有自我意识类似于日出前的黎明，此时太阳尚未升起，但大气层对太阳光的散射作用澄朗了天地，所以人这时候的意识是一种“认知的、沉思的、被动的行为”（p3），寅属艮山，山泽通气后人才能获得性命，所以人首先要通过哭泣和牙牙学语（兑为泽为言），来感性朦胧地向世界宣告“我来了”。

4.欲望尾随阳光，太阳的东方升起让欲望蠢蠢欲动，太阳的高居中天让欲望膨胀最大化：一方面，空即是色，欲望之光照彻万物（相见乎离），赋予万物名相，对象性是欲望的前提；另一方面，色即是空，四季轮回与万物的生长收藏体现出欲望的否定性，“欲望的自我是仅仅通过否定活动接受一种实在的肯定内容的空虚，这种否定活动在破坏、改变和"消化’所欲求的非我的时候，满足了欲望”（p4）。

5. 但仅凭欲望的色空之辩尚且不能生出自我意识，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不仅要与单纯的客体相对应，更是要在与作为客体的他人的自我意识的对待关系中才能产生。“人类发生的欲望，不同于动物的欲望（动物的欲望构成一个自然的，仅仅活着的，只有其生命感觉的存在），因为人的欲望不针对一个实在的、"肯定的’、给定的客体，而是针对另外一欲望。”（p6）既然欲望是虚无或空虚，是否定性，那么自我意识就是欲望之于欲望，是否定之否定性，是无之无化。此中之理，于佛法言，则是性空与缘起不分；于易道言，则是离卦与离卦相连一体，才能回光返照彼此的虚空，才能生出“己”（离卦纳甲为己土）；于儒学言，则是“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的大学之道。若再以此来对照拉康的镜像说（“他人”的目光是婴儿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论断（“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等理论，或许我们能获得更多启发。

6.自我意识的回光返照特性在科耶夫那里被表述为“承认”：“欲求另一个人的欲望，就是希望我所是的价值或我所"代表’的价值是另一个人所欲求的价值：我希望他"承认’我的价值就像承认他的价值，我希望他"承认’作为自主的价值的我。换句话说，人的每一个欲望，人类发生的、源于自我意识和人的实在性的欲望，最终和"承认’的欲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p7-p8）

7.但这种承认又是与斗争相伴，如同天无二日一样。性空生缘起，缘起致性空，既然欲望是作为否定性的空性，既然欲望的本质是欲望的欲望，当欲望不断强化其空性时，势必导致欲望的欲望进一步升级其空性，而死亡则是最大的空性，所以欲望之间的斗争最终关乎生死。“天生具有这样的一个欲望的两个存在中的每一个，准备为追求自己的满足奋斗到底，也就是说，准备冒自己的生命危险——因而也把另一个人的生命置于危险的境地——以便得到另一个人"承认’作为最高价值强加于另一个人，——所以，他们的交锋只能是一种生死斗争。”（p8）

8.我们注意到，阳光午时亮极而转衰，戌时则阴阳转换，阳光隐匿，天地黑暗。如果说离火为中空，那么火到戌时为入库，是空上加空，是谓真空。真空生起妙有——在此戌时，天地阴阳相薄交配（战乎乾），对人而言，则是意识之阳要转化成肉身之阴，而这则离不开两种欲望间的生死斗争。

9.两种欲望间的生死斗争又是如何体现真空生妙有之意呢？所谓真空生妙有就是天一生水（海德格尔称为向死而生），就是后天八卦中坐居西北天门代表真空的乾卦生起坐居正北代表妙有的坎水（水为万化之源、生命之始）。在欲望的双方的斗争中，由于一方不惧生死，从而才成为真空的代表，才赢得主人（乾卦）的尊荣，才获得自在自为的存在；而另外一方则因贪生怕死，才成为妙有的代表，才沦为依附性的奴隶（坎卦）。

10.这样，原来欲望双方的对等承认就变成了现实中主奴关系的单向承认：主人是被承认的自我意识，而主人并不承认奴隶的自我意识，只把奴隶当作实现自己欲望的工具或手段，主人与奴隶之间天与水违行而不相合（天水讼卦）。主人作为真空的代表仅是对给定物给予单纯的否定，仅是在处于单纯的享受状态，而无法实现自我超越、变化与发展，历史在主人那里终结了。

11.而真正实现自我超越、变化与发展，真正创造历史的则是那作为妙有代表的奴隶。奴隶之所以沦为奴隶是因为出于对死亡、空无的恐惧（乾为虚无，坎为恐），为此奴隶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坎与离相对），而处于不断地重复劳动中。人是肉身之阴与意识之阳的和合，如果说意识象征光明，则肉身代表黑夜；意识如太阳之离火，肉身则为月亮之坎水。在坎水中，一阳陷于二阴之中而无法脱身，然阳性主动刚健不息，劳而不倦，故而坎象征了奴隶的身份和其劳动的本质。但也正因为不断的重复劳动，奴隶学会了技能（坎为习），学会了自律（坎为律）。更为重要的是，奴隶内心中作为自为存在的独立意识并没有因其沦为奴隶而消失，只不过处于火上水下的未济状态。奴隶的欲望仍如太阳高悬，在不断蒸腾着坎水，在不断瓦解着奴隶受奴役的意识。

12.因而，“在劳动中，人是"具体化的’的精神，人是历史的"世界’，人是"客观化的历史’。”（p26）劳动与欲望的融合（水火既济）不仅改造了世界，也在改造奴隶自身，从而为其再次开始争夺承认的解放斗争创造了新的客观条件。

13.凡有主奴关系处必然存在历史，而历史远远不能终结。天地以水火为用，以乾尽坤则为水，以坤尽乾则为火；天地不能尽其性，则作为天地之灵的人必然也不能尽其性；而天地之外复有天地，则未济与既济永远处于不断地轮回往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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